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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雪莲文学作品

发布时间:2022.08.30 点击量:
毛藏:静静的马莲灼灼地开(外一题)

  车子一路盘旋而上,像一匹沉静的老马选择它的行程。上升,转弯,转弯,上升。田野层层浓绿,涌了过来,又退了开去。松柏棵棵挺拔,涌了过来,又退了开去。恍若老电影中的插曲,一句句唱起,不疾不徐,却又捏住人的心,不肯松,直叫你滴下泪来。

  时值中午,四野明亮而安静,就连远处漫山铺呈的绿中,偶然闪出的一条曲曲的小路,也是寂静的、悠长的,发着白光,亲切,安谧,舒适。

  进得毛藏境内,才发现一地三景,可谓奇观。前几日阴雨数天,昨日才放晴,山顶上白雪皑皑,山腰雾气缠绵,山底细雨刚刚滋润过的绿草恣肆而妩媚。

  路旁的绿草地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马莲花。我的震惊和欢喜从车窗内,飘落在最初看见的一片马莲花丛中,想回头再看一眼,第二片又汹涌而来了。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,虔诚地一瞬不瞬地看那一片又一片蓝色的海,不,应该是湖,她们一簇簇呈圆形,像一群舞台上的女孩在大幕拉开前摆出的姿势,仰面朝天跪卧着,白色的裙边,蓝色的裙衣,嫩黄的花蕊。

  那蓝,不浓烈,却又饱满,似要从这河畔、这山间溢了出去,奔向一个有诗歌有文字的远方。那花,不艳,却又灼热,烧得整个山谷都在歌唱,唱着那种揪肠扯肚的、属于藏民族的无字歌谣。

  毛藏乡政府到了。远远看去,一个小小的红屋顶的四合院,房顶上冒着淡淡的青烟,院子里有草,也有几墩马莲,静静地开着。两鬓花白的乡长,抽着他的香烟,翻着他的《乡镇论坛》,守着他的阵地,唱着他的山歌,和者甚少。

  毛藏河上是一条古老的木板桥,两边有粗粗的麻绳,缺了几块板,水不时呼啸着从空缺处拍上桥来,惊心动魄。桥下的水,是湍急的,却不聒噪,一如这广袤的山野,既有着自然的大气灵动,也带着一种雄性的容让和豁达。如此,走在桥上的人,心便安了。

  河两岸的草齐膝深,状如孺牛的石头静卧其间。目光所到之处,都能看见淡蓝的马莲在浅笑,仍是那种浓烈的沉静的美,仍是那种乖巧的明媚的蓝。站在马莲丛里,我骤然间恍惚了,她们是我前世的相识么?前世的我,莫不是一块湖蓝色的石头,曾陪在马莲花的身畔,冬春默默守候,夏秋相得益彰。

  而如果我真是一块石头,曾卧在桥下的哪一处呢?又是哪个爱石人,捡了我,洗濯、打磨、上蜡,将我带到了人间?人,总是有太多的欲念,要掘尽世间的一切置于私囊,殊不知,万物只有在大自然中呼吸、吐纳,方得灵气,方可天长地久。而人,又怎能久得过山间的一根草、一块石呢!

  爬上山顶,整个峡谷尽收眼底。远处,白色的毛藏寺寺院的墙,白色的圆顶的佛塔,在缓缓流动的暮蔼里静谧而又神秘。

  山里的夜晚,就这样从容地来了。一条狗,偶尔吠两声,几个围彩条头巾的农妇,弯着腰,在炕洞门上,点燃了一家人的温暖。山外红尘万场,山里的日月依然这样恬淡、禅意;山外春风十里,山里的时光依然凝滞、稠密,亘古不变。

  静呵,真的好静。我真想趴倒在某一块石头上,聆听他转世而来的心语;真想匍匐在马莲丛里,亲吻她数万年不曾改变的音容;真想赤足走在山野里,感知母乳般芬芳的泥土……

  夜宿一户农家。屋子并不大,火炕却是早煨好了的,大花的床单温暖而又洁净,让人一看就顿生睡意。盘腿坐在这样一张炕上,我希望自己是一只猫,蜷缩在任何一个炕旮旯里,或某一个人的腿弯里,沉沉睡去。

  邻家一位大眼睛黑皮肤的大嫂来串门,和几个男客划起拳来。眼神凌厉,声音很大,卷起袖子的胳膊很卖力地出招、收招,一“庄”过下来,额上已有豆大的汗珠滴落,却怎么也不肯摘下她葱绿色的头巾。赢酒了,什么也不说,抓起盘子里的酒杯就喝,头一仰,一杯酒,脖一梗,又是一杯酒。其酒风之豪爽,喝酒速度之快,让所有在座的男士汗颜。

  夜,那么黑,那么沉,躺在炕上,人如掉在不知底的湖水里,心却是瓷实的,恬静的。

  主人家的女儿梅梅跟我睡在一张炕上,炕桌边有一只简易的花瓶,瓶里插着一把马莲花。她说,原本有个哥哥,给刚才划拳的大嫂家拉土时,被突然坍塌的土方压死了。他要是活着,也该二十五岁了。而那位大嫂从此就把自己当作梅梅家的儿女,常来帮着干活。我忽然明白了梅梅父母那无法掩去的惆怅和孤独,也明白了大嫂的拼命和沉默。梅梅却说,没关系,哥哥没有了,还有我!

  三巡酒过,大嫂告辞离去。我对门外脚步“橐橐”的大嫂,对身边憨甜的梅梅,对瓶里那捧含苞待放的马莲,对毛藏河边伏卧的大大小小的石头,默默道了一声晚安!

  毛藏的早晨,来得是那么早。四点多钟,晨曦就涌进窗来……

  天堂寺:匍匐在佛的脚下

经的羔羊

  天堂寺,我是你前世丢失的羔羊,在细雨里向你走来,匍匐在的你殿前,只为听一句大经堂浑厚的诵念。

  寺前的“和睦四瑞”在雨中低垂着头颅,含笑不语。鹧鸪鸟、山兔、猴子和大象,相敬如宾,和睦相处。我从他们身边走过,不敢惊动佛的善果。和谐,是佛的启迪,更是人类生生不息的追求和理想。

  佛灯摇曳,桑烟缭绕。天堂寺,大经堂,一双金色的羔羊跪卧在金顶之上,蓝天之下,细雨之中,侧耳,眼望沧浪的大通河,眼澈神明。经堂顶的雨滴,是佛手中捻动的佛珠,一滴滴散落前生的因果,转动今世的安念。经堂顶的羔羊,是万千华锐儿女虔佛的心影。

  诵经声声,冲破金顶。听经的羔羊,你跪卧在佛的脚下数载,亲受佛的雨露,可曾见大经堂前老人手中发亮的念珠和膝上的补丁?可曾见千佛殿磕长头的妇女眼中的泪水?

  法轮转动,白海螺吹响佛号,八个白塔待命寺前。

  我也是一只听经的羔羊,每走近一步,就如一滴雨,渗入佛脚下的土地。

千佛殿的灯芯

  宗喀巴,你木质的真身,银质的音容,金质的眼神,在云端之上,亦在众生之中。

  来自唐朝的莲花,高傲雍容,立于佛的身后,不肯低下头濯一濯尘世众生。几千年来,谒佛的弟子,感受到了佛的温暖,却未曾触摸到莲的温度。

  我来朝拜,却不敢抬头。

  一万盏酥油灯肃穆端立,在佛的脚下明明灭灭。缘起即生,缘去即灭。藏族儿女心中向善崇真的佛灯,千年万年,从不曾熄灭,不曾油竭。

  金黄的灯盏、金黄的酥油,一段洁白妖娆的灯芯。佛啊,你永远向下的金子般的眼神,将我融为佛堂里一段双手合十、百般缠绕的灯芯。

  千年的梵音,将酥油灯的灯芯渡为轮回转世的细腰女子。她点燃自己,开作尘世里未生的花朵。明媚摇曳的女子,舞动佛经里莲的姿态,一瓣瓣飘落的不是长袖,不是泪水;是真经,是风马,是佛号;是高原的雪花,是一万个朝圣者跪拜的虔心。

  其实,我就是那千佛殿里,最安静的灯芯。

形的故事

  天堂寺的壁画,传承整个藏传佛教厚重繁绚的历史。你需要低下头颅,膜顶它的色彩。历史的手掌,抚过你蒙尘的头顶和心灵;宗教的真理,解开你混沌的眼眸和天性。

  所有石质、金质、木质、水质的颜料,所有暗红、湖蓝、玄黄、沉绿的色彩,都为解析和浸透宗教的感召,描摹珍宝的瑰丽和神韵。

  唐卡,是佛的弟子剖开的心。心丝细密、情感柔绵,需要更宽广的胸怀去感知和膜拜。

  沉沉垂挂的卷轴,密密地讲述着佛祖的宽容,菩萨的怜悯,人的企盼、挣扎和最终的归属。六道轮回、十二因缘,生死流转、善恶之业。巨牙獠齿的不一定是恶,轮转不息的却一定是善。日月星辰、人间万象、爱恨情仇,一切都同时发生,有缘有由,无始无终。

  白度母,菩萨的眼泪,雪山般洁白的七眼佛母,月光般清净,无垢光明,照耀世间。

  藏八宝,宝伞、金鱼、宝瓶、妙莲、右旋法螺、吉祥结、胜利幢和金轮,佛的牺牲,佛的威严,代代相续,生生不息,护佑雪域儿女吉祥如意。

吹过金顶的风

  风从雪山来。路过莽莽高原,路过大通河,吹进峡谷中的天堂寺。

  风吹过八瓣莲花山,吹过马耳山,吹过八吉祥徵,吹过小布达拉,在释迦牟尼殿金顶之上久久盘旋。

  金顶的风,听过许多传说,但它从不愿复述。“毒龙”、“却典堂”、龙驹驮宝、文殊宝剑、一百零八座镇龙塔、天堂八百僧、神龙石……它选择和寺院保持一致,安静、肃穆、干净。吹过金顶的风,它的盘旋,就是佛经的诵念。它转动“玛尼”石磨,淙淙流淌“六字真言”;它转动万千个羊皮包裹的转经筒,“嗡嗡”传唱吉祥圆满;它拂过万千个玛尼旗,轰然作响,地动天摇。佛悯苍生,幸福安康。

  在风中跪拜的信徒,听到了最真的经义;在风中行走的石头,幻作守护一方百姓的神灵;在风中滔滔奔腾的大同河啊,滋润方圆千里土地肥沃、苗青木郁。

  金顶的风,请拂过我的头顶。

  (获“大美甘肃多彩丝路”全国诗歌散文大奖赛二等奖,刊于2017年9月《飞天》)



  贾雪莲,女,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星星·散文诗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延河》《芳草·潮》《青岛文学》《飞天》《散文诗》《边疆文学》等。2017、2018年荣获“飞天”散文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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