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祝的高山植物
刘梅花
天祝的春天和冬天一样冷。到立夏,高原上的雪才缓缓融尽,草芽们削尖脑袋钻了出来。很快,不足一个月,所有的花草都拼命生发。开花的赶紧开花,拔节的快速拔节——跑啊,冰雹就要来了。跑啊,霜就要来了。植物们掐着点儿跟时间赛跑,它们要在短短的季节里发芽,长叶,开花,结籽,要完成植物的一辈子,播下种子,繁衍生息。
在高原,残酷的环境被简约,而植物的生命力则被放大。千年百年,季节变换,风来雨去,叶黄叶绿。植物们沿着生命的轮回,兀自盛开或者凋落,生生不息。高山植物从不和环境抗衡,而是顺应自然,找到契合点,和寒凉的高原和解。
蓝玉簪龙胆。
抓喜秀龙草原非常多。低矮,贴地丛生。夏末,秋初,花朵撑开。那花朵,有点胆怯的样子,颤巍巍的,像一枚蓝宝石的簪子,说不清有多美呢。一茎直直独摇,茎顶开花。花枝单生,花朵也不大,小巧玲珑,像个细长的小喇叭,有花棱。其实也不很像喇叭,有点像古钟,古色古香。花冠蓝色,深蓝深蓝,有一种丝绒的感觉,尊贵,华美。倘若有一件这样颜色质地的裙子,一定是美极了。当然,人工无论如此也模仿不出来这样纯净的颜色。强烈的紫外线给予它笑傲天下的好颜色,真是难以置信。
叶子很朴实,细长,线状披针形,石青绿。越到茎顶部叶子愈小,叶子尖缘微外卷,叶面粗糙,叶脉清晰。细小的叶子可以减少水分蒸腾,节约养分,使得花期很长,一直要开到大雪来临的时候,还不肯凋谢,一路摧枯拉朽开下去。
好多次,我在山野里看见残雪下面,几朵妖蓝妖蓝的花朵儿还在挣扎着撑开,心里顿然怜悯。因为低矮,蓝玉簪龙胆避免大风的袭击。因为细小,需要的养分不多,可以在贫瘠的土地里扎根生存。花期长,一边开,一边凋零,花籽随风而逝,镇定自若的生生不息。实际上,生生不息这个词,饱含了沉甸甸的苦难。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,植物们拿出生命在拼。拼的是你死我活。比起温热带的植物,它们要艰难千万倍。
绿绒蒿。
朱岔峡高山幽谷,看见几株绿绒蒿,刚刚拆开花苞,金黄金黄,花瓣还有点皱皱巴巴的,未完全舒展开,像薄薄的丝绸,无比娇嫩轻柔。
绿绒蒿并不低矮,大概有一匹狼那么高。叶中抽葶,一丛数葶,每葶独挺一朵。茎杆硬朗,直直挺拔而立,顶端举着一粒花蕾,像狼高高撅起尾巴。茎杆上有刺毛,苍绿色。花单层瓣,一朵五六枚花瓣。叶长椭圆形,先端圆,叶梢尖,基部楔形,下延成翅,全缘,有点像牡丹的叶子,两面有黄褐色反曲的绒毛,因而叫“绿绒蒿”。其实它不属于蒿类,而是罂粟科,难怪和野罂粟那么仿佛。
罂粟家族的花朵,都一个样,有妖气,梦幻美,美得巫气袅袅,有点不真实的感觉。反正看了,绝然的喜欢,简直把持不住。高海拔的山野,空气稀薄,紫外线疯狂,而绿绒蒿大量合成的胡罗素,滤去杂色,使得它有了这种美得洪荒原始,美得疯狂的颜色。
绿绒蒿的世界里没有红尘大众,高山幽谷,只有一朵花对另一朵花说话。
有时候,一场大雪突然而至。而野花们正在开花,猝不及防。不过,它的生命力相当厉害,等雪化了,它接着开,只是稍微倦怠一些。它们一定在夜里大哭一场,清晨擦掉眼泪装作坚强。
在传宗接代这一点上,所有的花朵都有母性的力量。它要顽强的开着,坚持把籽实留在人间。一圈一圈,中间的枯萎了,边缘的接着生发,生生不息。
七八月份,是天祝最美地方季节。高原卸下霜雪的盔甲,收住狂风冰雹,绵延的高山都有了文人气息,安静,柔暖。草木们发了疯一般的生长。随便山野里走走,能嗅到香烈的草木味道。人间寂寞,不如痛痛快快的爱一场。一生开花,相思到老。草木把自己爱惜着,活得丰盛而隆重。
刘玫华 笔名刘梅花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第二届甘肃儿童文学八骏之一,武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近年在《芳草》《天涯》《散文》《读者》《山东文学》《散文百家》等40余家文学刊物发表大量散文作品。多家报刊有专栏散文刊出。部分作品被转载,并入选多种选本、中考试卷。曾获 第七届冰心散文奖、全国孙犁散文奖、首届三毛散文奖、首届丝路散文奖、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、甘肃敦煌文艺奖,甘肃黄河文学奖,《飞天》十年文学奖等多个奖项。出版作品集《阳光梅花》《草庐听雪》《愿你手中有花,心中有梦》《草木禅心》《芣苡在野》《骆驼庄园》《哇玛尖措的草原》《我家住在野狐湾》等多部。